漓江危情
現在的漓江,每年有190多天的時間,達不到60個流量的最低生態用水需求,還要供給桂林市70多萬常住人口的用水。
在珠江流域西江上游,漓江是最負盛名的一支源流。“桂林山水甲天下。”漓江景區是中國規模最大的喀斯特地貌風景旅游區,不僅印在人民幣上,也寫入了教科書:這里的水,清得“可以看見江底的沙石”,綠得“仿佛一塊碧綠的翡翠”。
那么,桂林如果沒有水會怎樣?
“50年以后,桂林可能真的沒水了。”桂林市水務局總工程師陽幼生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他解釋說,桂林要限制人口和經濟發展。桂林沒有大江大河,漓江以上只有2762平方公里的集雨面積,上游是山區,不好存水,雨季的水來得猛去得快,保不住。
尤其是近些年,漓江的變化越來越明顯。貓兒山自然保護區唐東明告訴本刊記者:“水量減少很多,近幾年與五六十年代完全不能比了。那時候我們的河流一年四季都可以放竹排。現在到了冬天就不行了。”
現在,到了旱季,漓江不僅不能“放竹排”,有些斷流的河道上,甚至可以放羊。
雪災前后的異變
唐東明告訴本刊記者,“異變”從漓江之源貓兒山開始。
貓兒山,位于桂林市興安縣西北,距桂林市區81公里,是“老山界”越城嶺的主峰,稱“華南第一峰”。它是廣西最重要的水源涵養林之一,有包括漓江、資江、潯江在內的39條大大小小的河流發源于此。并且根據記載,還有112種珍稀動物和1436種野生植物生長在這里。
歷史上的貓兒山異常幸運。唐東明說,大躍進大煉鋼鐵的時候,全國范圍內大面積的原始森林遭到砍伐,有的甚至是毀滅性的打擊,但是貓兒山因為路不通,沒有人來打擾,靜靜地守在漓江之源。
“文革”以后,又有大范圍毀林開荒,貓兒山依然躲過一劫。所以現在人們走進封閉的貓兒山,依然可以看到青苔長滿參天古木,聽到各種奇怪的鳥啼蟲鳴回蕩在山谷間。
而貓兒山卻躲不過詭異的氣候變化。
貓兒山自然保護區站長蔣曉宏告訴本刊記者,十年前,每年冬季大雪封山的時間大約是一個月,現在只有一個星期。常年降雨量沒什么變化,但是蒸發量增加,水明顯減少。
2008年初,一場席卷中國南方的大雪攜裹著特大凍雨來襲,貓兒山從海拔700米到1500米的山腰上,被厚厚地裹上一層“腰帶”,一批珍稀動植物罹難。
“從那以后就很不正常了。”蔣曉宏說,以前,潯江源頭的沼澤地,水是可以看見流動的,現在看起來死水一潭;以前的泥土很松軟,一根棍子很容易插進去,現在土壤硬化,要費力插才插得進去;以前每天走上山,都能遇見白鷴、角雉在枝頭跳躍,現在要三四天甚至一個星期才能見著一回??
植物也發生著變化。以前,貓兒山的樹木頂端優勢不明顯,樹冠長不出枝頭。現在氣候變暖,嫩芽常見。有的物種,比如烏飯樹,以前只生長在海拔2000米左右的位置,現在1800米的地方也有出現。
在植被覆蓋率超過95%、保護完好的源區,就已經出現這樣的變化,整個漓江流域乃至桂林城所經歷的狀況更加極端。
根據桂林市氣象局提供的資料,上世紀90年代以來,桂林的極端天氣頻繁地出現,前汛期洪澇增多,秋冬季干旱加劇。1994年,出現連續5天的罕見大暴雨后,1998年,又連降大暴雨10天。之后,2002年、2005年、2008年、2010年在夏季都連降暴雨。
2011年,雨量卻又特別少,比平均降雨量減少了700毫米。冬季的漓江直接見底。現在的漓江,每年有190多天的時間達不到60個流量的最低生態用水需求,還要供給桂林市70多萬常住人口的用水。
工程救急
“旱時旱死,澇時澇死”的壓力越來越大,為了解決水危機,桂林市開始在漓江上游干流及支流上興建三座高庫大壩,稱作“桂林市防洪及漓江補水樞紐工程”。即1.88億立方米庫容的斧子口水庫、1.52億立方米庫容的小溶江水庫和0.98億立方米庫容的川江水庫。
這三座大壩工程用地37024畝,其中水庫淹沒土地29717畝,淹沒房屋446616平方米,淹沒區需要移民7578人,總投資40.47億元。
三大工程從提出之時就面臨不少質疑,也經過了利弊權衡。
漓江長度僅170多公里,而從源頭開始到桂林市就有1800多米落差,水流急,勢能大。在這樣短距離的高位建三座七八十米高的大壩,且大壩蓄水本身有風險,會不會威脅到山下人口密集的桂林城?建大壩蓄水,會不會對漓江的生態環境、區域氣候有影響?
桂林市水務局總工程師陽幼生告訴本刊記者,對于水壩風險問題,之前環評的時候提過,原本要做堆石壩,后來改為混凝土重力壩,就沒有安全問題了。
川江水利樞紐工程在2009年7月13日破土動工,并于2010年8月19日成功截流。2012年5月,本刊記者來到興安縣境內的工程地址,看見巨大的混凝土大壩已經橫亙山谷,塔吊和工程車都在緊張地工作。
業主方,桂林市大禹水利基礎設施建設投資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劉四順告訴本刊記者,這個項目早已通過環境影響評價,不會對生態環境造成破壞。因為川江不是大江大河,所以大壩沒有修建魚道,但是川江、小溶江和斧子口三個水利工程會共同建一個珍稀魚種養殖站。大壩作為一個水利工程,裝機容量也只有0.72萬千瓦,發電不是主要目的,只是彌補一些運行成本。整個工程完全符合環保要求和條件。
據陽幼生等人介紹,等到這三個水利樞紐完成之后,漓江的水問題將顯著改善,枯水季主河道也能保證到60個流量,桂林市的防洪標準也將由脆弱的“不足20年一遇”提高到“100年一遇”。新的水利樞紐可每天向城市供水70萬噸,由此滿足桂林城區及“再造一個新桂林”的臨桂新區的發展需要,也為1.86萬畝耕地提供灌溉水源。
為了根本性地解決桂林缺水的危機,桂林市還在計劃下一步的跨流域調水和更大的大壩工程。
誰為漓江洗臉
為了保護漓江,桂林市從上世紀80年代起就關停并轉了一大批企業。桂林市委宣傳部外宣科長呂建偉告訴本刊,桂林為保護這一汪清水做出了犧牲,從最初的全自治區經濟排名第三,到現在排倒數第二,一直在限制發展。
保護好桂林山水,不僅是保護好中國的一張旅游名片,也是為珠江保存一條清澈的源流。
因為人口增多、水量減少等原因,近年漓江的水質壓力越來越大。十年間,枯水季節的支流上,生長出了水葫蘆,到了雨季,裹挾著泥土沖刷進漓江干流,間或從竹筏、船只間漂過。
沿著漓江,從桂林到陽朔,越往下游,游人游船越多,江中的生活垃圾頻繁顯現;到了陽朔興坪古鎮碼頭,回水灣里的泡沫、易拉罐、塑料袋已經密密麻麻。
早在2006年,這個地方出了一位自費志愿“為漓江洗臉”的人---陽朔一航運公司的下崗職工黃坤華。他花光積蓄,買了三條垃圾打撈船,每天在漓江上撈垃圾。2010年,因為腦溢血住院,也因為微薄的收入限制,他沒有再繼續做義務清潔工工作。
黃坤華告訴本刊記者他的遺憾---兩年前,他想建一個網站,但是缺乏技術和資金支持,難以為繼;想建一個環保社團組織,報批審核環節頗多,最終擱淺。
黃坤華的“接班人”是家住漓江沿岸的一群村民,他們現在已經是拿工資的清潔工。清潔工作終獲納入政府開支的正規軌道,只是配套設施還不齊全。一位村民告訴本刊記者,他們撿來的垃圾,都是堆在漓江邊不礙眼的地方,堆到一定量之后就點把火,混在一起燒掉。2011年,他們向前來調研的市人大代表團提出,希望建一些垃圾焚燒爐,以更加環保安全的方式處理垃圾,迄今還沒有結果。
再往下游,至平樂縣境內漓江、茶江、荔江三江匯合處,污染情況更加明顯。
平樂縣水務局一位官員向本刊記者表示:據他們觀察,漓江的來水水質情況已經是最好的。茶江的水土流失比較嚴重,泥沙含量高。而荔江問題更突出。“來自荔浦縣境內的荔江水,有的時候泛黑色,還有惡心的臭味。沿江上去就能聞到。荔浦縣沿荔江有些造紙廠排污,我們長期向他們反映,但是沒任何用處。”
荔浦來水的臭味,有些類似垃圾發酵的腥臭,而根據官方監測報告,包括荔江在內的桂林市境內所有主要河道各斷面水質都達到了地表水三類水標準,屬于達標水質。
非法捕魚者
大環境改變,漓江的生態系統面臨新威脅。過去,漓江水美魚肥,撒網下去,輕松就能打撈起品種繁多的大魚。桂林市水產畜牧獸醫局副局長韋冰冰告訴本刊記者,過去的漓江,“山深水潤,不漁則樵”,每天數千斤魚上市,魚價低廉,有時汛期捕魚多了,賣不出去的小魚都用來做肥料。
而現在,漓江的魚從種類到數量都急劇減少,成魚產量由2002年四五十噸下降到2007年不足10噸。有些魚成了餐桌上的奢侈品。
禁漁令后河魚價格上漲,非法捕撈者也在利潤的誘惑下跟執法人員“打游擊”。
“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現在他們的電魚工具已經是第四代,可用電腦監控,非常先進。” 桂林市一位漁政執法官員告訴本刊記者,行政執法難度相當大,沒有強制手段也缺乏可靠保障。珍稀的大魚,只要打到一條就能賣上千元,所以這些捕撈團隊敢于頂風作案,有些甚至帶有黑社會性質。
2011年下半年,漁政執法人員在漓江陽朔段攔截了一個非法捕撈團伙,并拿走了他們的電魚工具。剛回到船上,一群拿著砍刀的人就沖上漁政執法船,要求歸還被收繳的工具。來者宣稱:“公安都不敢管我們你們還管!”漁政執法人員正想跟他們理論,直接就被砍傷在地,鮮血淋淋,收繳的工具也被搶了回去。
該漁政執法人員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他們通過市里協調,迄今為止還沒有下文。